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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腊月,这日黛玉用过午饭正翻看府中账册。院子里远远传来香菱的声音:“姑娘姑娘,宝玉公子来了。”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就裹着寒风进了前厅,黛玉抬头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少年脸上灿烂的笑,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快拿衣裳来给我换上,免得寒气过给妹妹。”宝玉吩咐一声在黛玉身前两丈站定了,两人相视而笑。
厅前,换好衣服的宝玉拾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黛玉:“还是妹妹心疼我在天寒地冻的赶路辛苦,给我泡的是姜茶。”许久不见,黛玉促狭之心又起,调笑道:“宝玉哥哥来看我,我自是要好好表现。在家不知多少姐姐妹妹心疼呢,可别叫她们疼的忘了我这姜茶。”她这话一出口倒叫宝玉好一顿紧张,期期艾艾地解释:“没有的事,林妹妹,好妹妹。我只每日练功学习管事就忙的脚不沾地,回到咱们那碧纱橱只想倒头大睡,哪里有机会叫别人心疼了去。”“嘴上手上心疼不了,还能管得着别人心里疼?”哪想到黛玉竟不依不饶起来,宝玉更慌了,“我才来,妹妹倒把我好一顿数落。”“那你别来了便是,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来回奔波,没得叫人担心。别人心疼不心疼和我也没关系的,我自心疼我的就是了。”直说得宝玉俊脸微红,“几个月没见,妹妹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关心人也和旁人不一样的。”两人这才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笑闹了一会又去看林姑父,吃药吃饭的关心了一遭。林如海就说要歇了,叫他两人自去用饭。黄花梨木的圆桌不大,两人对坐,屏退了下人,倒是平添了几分温馨。黛玉喝了一口汤开口:“就我们两人,我也不和你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蓉嫂子如何了。你们府里如何了?”
宝玉起先是一怔,似是没想到林妹妹这样的大家闺秀竟会在饭桌上和人交谈,才开口:“秦娘子身子还是弱,病症却是渐渐好转了。府里一切都好。你那点心铺子生意一直不错,冬日里,那热奶茶倒是大受欢迎,府里好些姑娘都无事去端一碗。”
意料之中,黛玉没觉得惊喜,又问:“楼里如何了。”宝玉神色又正经了几分:“生意还是一贯的,有姑娘传来消息说正月里静北王要来金陵。我也只好提前做些准备了。”黛玉闻言露出几分深思:“她们消息倒是灵通。我父亲这里身子不好,万万是不能走开了。我已寻得几个大夫开始学些手段,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好些的大夫走得开的,来教我一教。总不好天天闲着,学点东西傍身还是好的。”
宝玉才咽下一口菜:“林妹妹要人我哪有走不开的,只是这林府只得你一个管的动事的主子,忙得过来吗?”
“林府到底比不过你们府里,现下人丁稀少。我只需得几日问一遭就出不了乱子。我父亲是清流,我这直系女儿不好直接走街串巷的做买卖,只刚铺开几间铺子,也没多忙,管好下面人就可以了。”黛玉终于撂了筷子漱了口,因为他看见宝玉也有吃完的迹象了。
“林妹妹身子可还好?少坐,我们去后园散散步吧。”用完饭,又吃了一盏茶宝玉才开口。
冬日的园子实在没什么好逛,纵使扬州是半南方的城市,没北方那么冷,也是到处光秃秃灰扑扑的,只得几株梅树,零零落落的开着。落尽叶子的树上偶尔几片残叶被朔朔北风刮着,打着旋儿飘飘忽忽地落到散步的两人脚边。
二人抱着护手并肩而行,黛玉身上是桔色滚银边压白狐毛的褙子,下边橘红色同样滚着银丝的裙子,一双橙色的加厚底儿的狐毛边靴子,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叫人照着做的,加厚的底儿免得寒气入体,也避免下雪天打湿了鞋袜。身边是一身宝蓝缎面袍子搭着湖蓝披风的宝玉。
“妹妹护手里可抱着手炉了,这么冷的天还累得妹妹陪我走这里。”侧脸看着小人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府里琏嫂子还是…我以为这次我陪你出来了她能安分些,没想到还是和别人勾搭上了。”黛玉了然,做什么样的事取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和别人无关。试探着问道:“去年赏梅花那次你陪我出来了,那风月宝鉴之事……”说起往事宝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涉及到自己…的那种事,“我已都能看懂那些诗词,也都记下了,这次便避开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好事。”
似是不想再提这事,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刘姥姥来了一次,我只约束着略做招待。没得铺张浪费那么多。”
黛玉暗道自己问的不对,又小心翼翼地问:“珠哥哥的身子如何了?元春大姐姐…是否还是进了宫?”说到他的亲哥亲姐,宝玉神色微微黯然:“大哥身子还是没什么起色,只拿药压制着不让恶化下去罢了。大姐姐去那里,是必然的。上头来人看过了定下的。就你来的上半年她走的。”说完不再开口,只闷着头往前走了。
黛玉叹了口气才开口:“那…那园子你提前开始修了吗?早做打算,总比匆匆忙忙来得好。”宝玉站住了,怔怔看着前面残破衰败的荷塘,带着几分嘲讽:“我倒是不想着修那劳什子园子,上辈子府里颓败尽是那园子闹得。”顿了顿又说:“已经开始准备钱物了,这次修个俭省些的,妹妹到时去住了可别嫌寒酸。”这话就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略转了转就回去了。安排宝玉在偏房住下了,黛玉躺在床上暗恼自己无用,未卜先知的过来一遭什么都帮不上,又嫌弃宝玉太先知先觉了,什么都做在自己前头了。
第二天一早,三位主子一同在前厅用饭,桌上饭菜甚是丰盛。因为早起宝玉就找林姑父告辞,言说自己是来送腊八礼的,马上就要过年了,要尽快回去操持府里那一套。所以林父吩咐早饭丰盛些。吃完饭,黛玉又嘱咐宝玉别忘了给她留心医术好的大夫,尽快送过来她开始学习。林父在一旁喝着茶沉吟了一下说:“我这里倒是有个故人会些医术,早些年给黛玉丫头调养身子的,后来我们来了扬州,他不愿过来,留在姑苏了。”看了看黛玉才又说:“他早年就想收你为徒,只是要求你和他留在姑苏。我回绝了。现在我去封信看他愿不愿意过来吧。”
闻言黛玉搁了茶盏,惊喜的眼神看着老父亲,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送别宝玉时又是好一番互道珍重。回到前厅,看着林父还在堂上坐着,心知是有话和自己说,黛玉在下首坐了下去。听得她父亲开口:“你与那宝玉侄儿,倒是分外亲近。”黛玉心里一惊,连忙解释:“只是他来看您,总要欢迎几分的。”别过了眼去,有点不好意思。林父又看了黛玉一会,倒是没再说什么,就回了房歇着了。
留下黛玉一个坐在那里发呆,她想着,这次一别,最早也要等年后再见了。回头要写信告知他无事不要再来了。没有姑姑在世时不大往来,认识了妹妹就老往这里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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