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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走进去十几步，黄克武这才急不可待地问道：&ldo;刘一鸣，到底出什么事了？&rdo;被叫了名字的年轻人扶扶眼镜，吐出四个字：&ldo;大难临头。&rdo;黄克武气得猛推了他肩膀一把：&ldo;我跑了半个北京城，还差点挨了一枪子儿，你就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到底是谁要对付五脉？&rdo;

刘一鸣知道这家伙性子急，叹息一声，又吐出三个字：&ldo;吴郁文。&rdo;黄克武一听这名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ldo;吴阎王？&rdo;

刘一鸣点点头。吴郁文是京师警察厅侦缉处长、奉系军阀在北京城里的一条恶犬，为人阴毒狠辣，动辄将人灭门破家，外号吴阎王。去年警察厅在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绞死了二十几个共产党，据说为首的李大钊就是吴郁文亲自动的手；前年《京报》主编邵飘萍被枪决，也是吴郁文下令执行的。他手里的人命，只怕比府前街南边的乌鸦还多，老百姓一提到这名字，没有不哆嗦的。

黄克武放慢了脚步，一脸疑惑：&ldo;他抓人，咱们五脉鉴宝，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想干吗？&rdo;

刘一鸣拍拍他的肩膀：&ldo;你整天练武，偶尔也该看看报纸。国民革命军已经打到山东，张作霖在北京没几天好日子了，盛传要跑回东北去。吴郁文是张作霖的走狗，做了这么多恶事，主子一走，他也慌了。&rdo;

&ldo;他不会是临走前想抢咱们的古董吧？&rdo;

&ldo;不是抢，而是卖。&rdo;刘一鸣咬着这个卖字，脸上都是讽刺。

黄克武知道这家伙是个说一藏十的慢性子，催促道：&ldo;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怎么个卖法？&rdo;

刘一鸣抬手一指胡同前头：&ldo;他今儿过生日，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几十位商人来赴寿，说自己无心仕途，准备归隐家乡。手里有几件上好的古玩，愿意忍痛割爱，转赠给有缘之人……你明白了？嗯？&rdo;他说话总喜欢押尾带个反问的音，像个教训学生的老夫子似的。

黄克武瞪眼大叫：&ldo;什么忍痛割爱，这不就是拿假货讹钱嘛！&rdo;刘一鸣嘿嘿冷笑：&ldo;谁说是假货？人家吴阎王请了咱们五脉，要当场鉴定估价，以示公平。&rdo;黄克武停下脚步，神情骇然，这才明白刘一鸣说的&ldo;大难临头&rdo;是什么意思。

五脉是京城古董界的泰山北斗，许、刘、黄、顾、药五家聚为一朵&ldo;明眼梅花&rdo;，掌的是整个古董行当的眼，定的是鉴宝界的星。吴阎王请五脉来鉴定，显然是打算借重&ldo;明眼梅花&rdo;这块金字招牌，把价格抬上去。

对五脉来说，这是个极为棘手的两难局面。吴阎王摆明了要用赝品讹人，五脉若实话实说，吴阎王一翻脸即成灭顶之灾；可若是昧着良心把假的说成真的，贱的抬成贵的，五脉的金字招牌可就彻底砸了，以后谁还敢找？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这根本就是一个绝户的局面！

&ldo;那……家里派谁来掌眼？&rdo;黄克武皱眉道。

刘一鸣嘲讽地一扬手臂：&ldo;沈族长、药伯父、你二伯、我三叔，来了十几个人，家里高手都到齐了，这会儿正在二进宅子里商量到底该派谁去。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没个章程，几家子人，没一个有担当的！&rdo;

刘一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黄克武脑子里浮现出的情景是一群关在铁笼子的猴子，做猴脑的大师傅拎着菜刀一过来，猴子们互相推挤，拼命把同伴往外推。

他无奈问道：&ldo;哎，大刘，你主意多，有啥办法没有？&rdo;刘一鸣在他们这一辈里，算是深有谋略，平时鬼主意不少，黄克武最信得过。不料刘一鸣摇摇头：&ldo;这个局面，谁来也救不了。&rdo;

黄克武愤愤道：&ldo;张作霖都要完蛋了，我就不信他吴阎王还敢这么嚣张？大不了跟他拼了！&rdo;刘一鸣给他泼了一头凉水：&ldo;就算张大帅明天就走，吴阎王想收拾咱们，一晚上就够了。人家手下几百个带枪的警察，五脉就是一群书生，拿什么跟人家拼？嗯？&rdo;黄克武被问住了，瞪着眼睛噎了半天，一拳砸在胡同墙壁上，半截仁丹广告和砖皮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ldo;大争之世，笔不如枪。五脉传承千年，也许就到今日了。&rdo;刘一鸣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老气横秋地感叹道。

&ldo;别瞎说，多不吉利！&rdo;黄克武捶了他一拳，拳势却有些发虚。刘一鸣嘿嘿一笑，也不多说。

这条胡同两侧是太原会馆和成都会馆，平日里车水马龙，聚着各地的商人学子，可如今八扇轩敞门前干干净净，几乎没人，似乎都嗅出了什么风声。两人穿了大半条胡同，来到胡同西边一处大宅子门前。这大宅院气魄不小，一道垂花门，两墩抱鼓石。两扇漆黑的铜环大门紧紧闭着，两个奉天兵守在两侧，看那姿态好似墓道前摆的阴森石像。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浮在宅子上空，连皇煞风都吹不散。

警察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门的则是奉天兵，看来吴郁文今天是铁了心要以势压人。

守门的士兵早接了指示，今天吴队长的寿宴，来的宾客许进不许出。他们看见刘、黄二人到了，也不阻拦，推门让他们进去。两人绕过照壁进了院子，黄克武一愣。

这种刮风天，院子里居然还摆了七八张枣木圆桌。桌上潦糙地摆着一壶茶，几盘果品，大风一起就落满灰土，也没人碰。每张桌子边都坐着五六个人，个个愁眉苦脸，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如同泥塑。没有知客的管事，也没戏班子唱曲儿，只有十来个士兵站在东西两厢门口，擦着枪，抽着卷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好像野猫盯着老鼠一样。

刘、黄二人从席间穿行而过，黄克武左右张望，能认出差不多七八成的宾客，都是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大商人。这些家伙平时穿的都是绸面，今天却特地换了身布衫，那点小心思不言而喻。

本来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政界的靠山，吴郁文平时也不敢惹。可如今局势大乱，那帮子高官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管这些人。吴郁文自己打算一跑了之，不怕得罪人，所以才想把他们拘过来，做笔一锤子买卖。黄克武虽然憨直，脑子却不笨，这个局面很快就想明白了。

忽然一个人从席间猛然站起，奉天兵们的长枪哗啦一下都抬了起来。那人吓得连忙抬起双手连声解释：&ldo;我就是跟他说个话，说个话……&rdo;然后扯住了刘一鸣的袖子。刘一鸣认出来他是正德祥的老板，跟自己算是半个熟人，客客气气道：&ldo;王老板，您有事儿？&rdo;

王老板面带焦虑：&ldo;你们五脉，到底打算怎么办？&rdo;刘一鸣道：&ldo;这不是还在里头商量着嘛。&rdo;王老板突然一拱手，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一群宾客都能听见：&ldo;明眼梅花的名头，京城里人人皆知。去伪存真，明察秋毫，那是半点不会含糊的，有他们在，咱们尽可以放心！&rdo;周围的泥塑们听见这话，纷纷活了过来，也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刘一鸣听出来了，这帮商人不敢顶撞吴郁文，只好向五脉施加压力。他也不多说，只向四周一拱手：&ldo;五脉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公道。&rdo;然后拽着黄克武赶紧往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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