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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2页）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家旅馆有个特殊的背景：它曾经是特务头子的私宅。

半小时过去了，表哥还没有回来。我立在长窗前探看，觉得不安：这个南方来的庄稼汉正在北京一个胡同里和一个声音沉着神秘的陌生人交易，身怀巨款。

一个小时之后，表哥兴冲冲地推门而入。&ldo;你看!&rdo;

他将一团报纸包抛在床上，&ldo;你看!八比一。&rdo;

他坐在床沿，将报纸一层一层剥开。揭开最后一张，露出几扎砖块一样厚、钞票一般大小的纸张。表哥生茧的手握着刚刚换来的钞票，突然颤抖起来：

&ldo;白纸‐‐全是白纸‐‐&rdo;

我凑近看看，除了上下两张是十元钞票之外，几捆全是粗糙的白纸。

表哥手忙脚乱地将白纸包成一团，跳起来就冲向门口，嘴里不清不楚地嚷着：

&ldo;报案!报案!&rdo;

&ldo;报案?&rdo;我一把拉他回来，&ldo;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违了法?&rdo;

&ldo;那我不管!丢了这么多钱，非报案不可。&rdo;

他走了。

暮色越来越深，天整个黑了。我坐在房里等着。不，还不到我该出面的时候吧?：

在这里，我是个外籍人;北京政府要驱逐一个外籍人时。最方便的指控藉口就是&ldo;私下交易&rdo;。我不要送给它一个藉口。更何况《野火集》已经在北京销了十五万本，这样的书不晓得何时何地会突然成为禁书;更何况，经过我不能解释的巧妙过程，我竟然就被安排在这样的一个旅馆里面……不，我还是暂时不要出面，再等等吧!

可是，北京的法律有多么文明?语言不通、满手粗茧的乡下人在派出所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一个贩夫走卒有多少人权的保障、多少公民的尊严?

将近十点了，我在房里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电话铃却轰炸似地响起来。

刑警队请我立刻去派出所。

计程车在黑漆漆的胡同里绕着，在一个黑漆漆的胡同口被拦下下来;便衣警察早等在巷口。

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派出所在一个黑漆漆的院落里。看不清面貌。刑警边走边讯问：

&ldo;您是台湾的作家?&rdo;

&ldo;是。&rdo;

&ldo;和侯建威什么关系?&rdo;

&ldo;表兄妹。&rdo;

&ldo;您为什么来北京?&rdo;

&ldo;处理版权问题。&rdo;

&ldo;那九千块钱是您的?&rdo;

我愣了一下，又明白过来;表哥大概认为由台胞身份的我来担负这九干块的私下交易比较保险。

&ldo;我可以见见表哥吗?他已经在你们这儿好几个小时了。&rdo;

&ldo;不。请等一等。我们想先跟您谈一谈。那钱是您的吗?是您要侯建威去换的吗?&rdo;

我沉吟不答。

我该怎么衡量这个情势呢?在一个法治社会里，这笔钱属于我，所谓的&ldo;海外学人&rdo;、&ldo;台胞&rdo;、&ldo;作家&rdo;，或者属于侯建威，一个不会说北京话的中国农民，应该在法律上不构成任何差异。然而我知道：有人抢了&ldo;台胞&rdo;的钱，因为是&ldo;台胞&rdo;的钱，所以判了死刑。一个台湾记者被抢了一百块钱之后，不敢报案，他说：

&ldo;报案?万一那个人被判了死刑怎么办?&rdo;

思绪百般回转，另一个便衣警察，长着张年轻的娃娃脸，走到我面前。我和他握手。

&ldo;你的笔锋很利。&rdo;他开口说。

&ldo;什么?&rdo;我瞠目结舌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地听到这样的客套虚话，真是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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