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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着这些东西,对她的丈夫更敬佩了。他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她想不到她男人在这城里这么吃得开!她似乎现在才深刻地认识到:为什么老卢常请这些人在家里吃饭喝酒!
她把这些东西提回家后,忍不住又想起了她寒酸的过去:为了过节割几斤肉,买两件衣服,她和广厚早早就用心节省上钱了。现在,几乎不出什么钱,东西很快就把厨房堆满了!她现在进一步认定:她离婚这条路实在是走对了。
她今天异常地激动,心脏几乎比平时也跳得快了。这主要是她还面临着一件重要的大事:她的亲爱的儿子今天下午就要来到自己的身边。她的鼻子由不得一阵又一阵发酸;干活的手和走路的腿都在打颤。
她把过节的东西准备好以后,就用了一个长长的时间到街上给儿子买节日礼物。她先到百货商店给儿子买了一身时兴的童装外套和一套天蓝色毛衣。然后又到儿童玩具柜前买了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和卢若琴买的那辆一样);一架可以跑但不能飞的小飞机;还买了一杆长枪和一把小手枪。
她接着又去了食品店,买了一大包儿子爱吃的苏炸花生豆。其它东西家里都已经有了。
中午饭以后,玲玲到学校去排练文艺节目,老卢与局长分头率领县教育局和教研室的人,去登门慰问城内的退休老教师和教育系统的先进工作者去了。父女俩都说晚上要迟点回来,饭不要像往常那样早做。
她一个人在家里慢慢准备晚饭。她的心乱得像一团麻一样;去拿切菜刀,结果却找了根擀面杖,把面舀到和面盆里,又莫名其妙把面倒在案板上。
她只要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就赶快跑出来。可是,一次又一次都使她失望,按她的计算,若琴和兵兵吃过中午饭起身,从高庙到城里只有十来里路,他们早应该到了。
她怔怔地倚在门框上,天上太阳的移动她似乎都看得出来。她突然又想:他们会不会来呢?
呀,她怎么没朝这方面想呢!是的,他们完全可能不来!广厚不一定愿意让孩子见她,而若琴也不一定那么想见她哥哥!她只是写信表示了自己的心愿,可高庙那里,怎能她想要他们怎样他们就怎样呢?他们实际上都在恨这个家!
完了!他们肯定不会来了!
她绝望地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感到头一下子眩晕得叫她连站也站不住了。
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捂住脸,伤心地痛哭起来……
“丽英!”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她惊慌地抬起头来,突然看见卢若琴抱着她亲爱的兵兵,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一下子从门槛上站起来,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疯狂地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她在朦胧的泪眼中看见,她的儿子也向她伸出了那两条胖胖的小胳膊……卢若华率领着教育局和教研究的几个干部去慰问散落在城北一带的退休教师和先进工作者。局长率领的另一路人马去了城南。因为这些人居住很分散,有的在沟里,有的在半山腰,这项工作进行得相当缓慢。卢若华在这些事上是很认真的。一个下午辛辛苦苦,上山下沟,这家门里进,那家门里出。每到一家,也大约都是一些相同的话:感谢你们多年为党的教育事业做出了成绩和贡献;向你们表示热烈的节日的问候。你们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提出来,局里一定认真研究,妥善解决;请多给我们的工作和我本人提出宝贵的批评建议……
他谈吐得体,态度热情;使得被慰问者都很受感动。陪同他进行这项工作的人也都对这位年轻的领导人表示敬佩。有一些被访问者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困难,卢副局长都细心地记到笔记本上了。
慰问退休教师这件事是卢若华在局里提出来的。这本来是一件好事。遗憾的是,卢若华往往通过做好事来表现他自己。比如这件事,本来局里开会通过了,大家分头进行就行了,但卢若华在出发之前,一个人又专门去找主管文教的副书记、副县长,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向他们分别报汇了他的打算。直等得到这些领导的赞扬以后,他才起身了。而他的这些活动教育局长本人并不知道。爱说爱笑的局长是个老实人,他只是领着人出去进行这件事就是了。
不管怎样,卢若华总算一个有本事的领导人。这件事干得很得人心,一下子启发了其他系统的领导人——各系统都纷纷出动去慰问他们系统的退休者和先进工作者;连县委和县政府、人大常委会的一些领导人也出动了。这件事甚至引起了县委书记的重视;他并且知道了这股热风的“风源”就是从教育局副局长卢若华那里刮起来的!
(看来教育局那个乐呵呵的正局长,恐怕要调到卫生防疫站或气象局一类的单位了吧?)
临近吃下午饭的时光,卢若华一行人才从最后一个被慰问者的家里走出来,这时候,这里那里传来了一些锣鼓的喧闹声。同行的人告诉卢副局长,这是其它系统的领导人出动慰问他们系统的人——这些人企图后来居上,竟然敲锣打鼓,拿着红纸写的慰问信出动了。卢若华评论道:“形式主义!‘四人帮’的那一套还没肃清!”
他在心里却说:“不管怎样,我走了第一步!
卢若华和同志们在街道上分手各回各家。
他正怀着一种愉快的心情往家走时,半路上被县委办公室主任刘明生挡住了。明生硬拉着让卢若华到他家里坐一坐。
他俩是“狗皮袜子没反正”的朋友。因此卢若华没说什么推辞话就向那个他惯熟了的家庭走去。
一坐下就是老规程:酒、菜全上来了。紧接关,两个酒杯“当”的一声。半瓶“西凤酒”快干完了,话却越拉越多。内容无非是他们这些人百谈不厌的人事问题。
脸红钢钢的刘明生用不连贯的语调对他说:“你家伙……又要……高升了……常委会已讨论过一次……我参……加了……可能叫你……当正局……长!”
卢若华心一惊。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他前一段凭直觉也早知道这个消息快来了。不过,他还是对这个有点醉了的主任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咱水平不够!”
“够……当个……县委书记……也够……刚才的话……你……保密!”这个醉汉严肃地叮咛他说。
卢若华不由笑了。刘明生的爱人过来皱着眉头叫丈夫不要喝了,并且很抱歉地对卢若华笑了笑。卢若华觉得他应该抱歉地笑一笑才对。于是他也对刘明生爱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说:“叫明生躺一会……”说完,就从这个家里告辞出来。卢若华走到街上时,天早已经黑严了。大街上静悄悄地没有了人迹。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借着酒劲让身子飘移前行,他的精神感到异常地兴奋。是的,一切都是如意的。事业在顺利地进展,新的家庭也建立起来了,而且相当美满。
他很快想起了丽英,想起了温暖的家。尽管是第二次结婚,卢若华仍像一个小伙子一样热血沸腾——他喜欢他的这个漂亮而多情的妻子。卢若华回到家里时,看见丽英已经睡着了,怀里搂着一个小男孩——他认出这是高广厚的儿子。他突然记起今天还有这么一回事——他的妹妹和他妻子的儿子要来他家。
他看了看妻子熟睡的脸:她眉头皱着,似乎有一些不愉快的迹象,眼角似乎还噙着泪水——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种莫名的烦恼涌上了他的心头。刚才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不愿意躺到这个床上去。那个套间大概是若琴和玲玲住着。他一时觉得自己胸口闷得难受,就怏怏不快地来到院子里。他来到院子里,背抄起胳膊踱着方步。他站下,抬头望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那些星星似乎像一只只眼睛似地瞅着他。他烦恼地叹了一口气。玲玲和若琴住的那间房子窗户也黑呼呼的没有一点光亮。她们也睡了。都睡了!只有他醒着。他现在就是躺到床上也睡不着。
卢若华突然想起前不久不知哪个朋友悄悄告诉过他,说他妹妹似乎和高广厚有些“那个”……
卢若华一下感到胸口疼痛起来。他在心里喊叫:生活啊,你总是把甜的苦的搅拌在一起让人吃!
他摸了一把由于酒的力量而变得热烘烘的脸,在心里想:其它事先可以搁到一边,但明天无论如何得和若琴好好谈谈……国庆节早上吃罢饺子后,这个家就分成了三路:玲玲去学校参加演出;丽英抱着兵兵上街去了;卢花华兄妹俩相跟着出去散步。不用说,卢若华在心里是疼爱妹妹的。自从父母亲去世后,这世界上除过玲玲,她就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唯一的亲人了。母亲去世后,他不忍心把不满二十岁的妹妹一个人丢在老家,把她带到他身边。他随时准备用自己有力的手来帮扶她。他会给她创造条件,鼓励她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一个好大学。他想让他们兄妹俩在生活中都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人。他看得出来,若琴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姑娘,聪敏,早熟,遇事很有主见,虽然还不足二十岁,但在日常生活中满可以独立了。他认为唯一欠缺的是涉世未深,不懂得生活的复杂性。
一般说来,卢若华很喜欢妹妹那种独立性。因为他自己就是十几岁离开父母亲,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过来的。
但是,他感到她的这种意识是太强了,甚至有点过分。他相当不满意妹妹对他和丽英结婚所抱有的那种态度。按常情说,不论怎样,她总应该站到他一边,为哥哥着想。可是她偏偏对他生活中这件重要的事采取了一种批判的态度,弄得他心里很不痛快。更有甚者,她竟然完全站在高广厚的一边来评论这件事。她看来对这件事的看法非常顽固,似乎像在捍卫某种神圣的原则似的。卢若华禁不住对他的妹妹怜悯起来:可怜的孩子!你实际上还没真正开始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哩!当你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时,你就会对问题的看法更接近实际一些!
是的,他也年轻过,也像她一样坚持过一些是非原则,后来慢慢才明白那样一种处世哲学在这世界上吃不开。后来,他到了社会上,才纠正了自己的执拗。妹妹若要是这样下去,非得在社会上碰钉子不可!再说,爱情嘛,这里面的是非你能说清楚?看来人成熟得经历一个过程——他深有体会地想。从这一点上说,不管妹妹怎样攻击他娶丽英“不道德”,他也宽宏大量地原谅她——因为她还没有经历那个“过程”。再说,她是他的亲妹妹。这一个月来,她赌气不回家来,他心里一直是很惦记的。但他知道急于说服她不容易,正如她不容易说服他一样。他想得缓一段时间再说。所以这一个多月他没有主动与她联系,也没有捎话让她回来。自从他听到风声说妹妹和高广厚有点“麻糊”后,他的心才“咯噔”一下!他一下子慌了:他怎么能没想到这个糟糕的问题呢?当然,他想这一切也许不是真的。但毕竟已经造成了影响。这件事将会使他在县上多么不光彩啊!而且更酸的是,人们将会嘲笑他卢若华用妹妹换了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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