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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2页）

&ldo;丘大爷，惹您生气了，家里穷，老闺女要学费，没法子，为子女做马牛，闹市不敢去，被人抓住罚款，罚一次半个月挣不回来……&rdo;

丘大爷晃晃猎枪，严厉地说：&ldo;你，把枪扔过来！&rdo;

丁钩儿乖乖地把手枪扔到丘大爷脚下。

&ldo;举起手来！&rdo;丘大爷命令着。

丁钩儿缓缓地举起手。他看到被卖馄饨老汉称为丘大爷的瘦老头一手平端着猎枪，腾出另一只手‐‐双腿弯曲，上身保持着随时可以she击的姿势‐‐把那支&ldo;六九&rdo;式公安手枪捡起来。瘦老头丘大爷掂量着那支手枪，鄙夷地说：&ldo;一支破橹子！&rdo;丁钩儿抓紧机会奉承道：&ldo;听这话您是个玩枪的行家里手。&rdo;瘦老头脸上顿时焕发出煜煜的光彩，嗓门拔高，沙哑高亢，富有感染力量：&ldo;你算是说对了，老子玩过的枪，没有三十支也有五十支，捷克式、汉阳造、俄式花机关、汤姆式、九连珠……这是长的；短的有德造大镜面、西班牙大腰鼓、日本王八匣子，鸡腿匣子左轮子，狗牌橹子枪牌橹子马牌橹子，这枪，&rdo;他把丁钩儿的枪往空中一抛，又伸手接住，动作敏捷，手爪准确，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他头颅奇长。细眼鹰钩鼻，没有眉毛，也没有胡须，满脸皱纹，面色乌黑，如同一节在炭窑里烧过的树干。&ldo;这枪，&rdo;他轻蔑地说，&ldo;是娘们儿的玩艺儿！&rdo;侦察员不冷不热地说，&ldo;这枪准头还不错。&rdo;瘦老头端详了一下手中的枪，颇有把握地说，&ldo;十米之内准头不错，十米之外屁用不管。&rdo;丁钩儿道：&ldo;老大爷，真有你的。&rdo;瘦老头把丁钩儿的手枪插进腰里，哼了一声。

馄饨老汉说：

&ldo;丘大爷是老革命，咱酒国市烈士陵园管理处处长。&rdo;

丁钩儿说：

&ldo;怪不得呢！&rdo;

&ldo;你是干什么的？&rdo;老革命问。

&ldo;我是省检察院的侦察员。&rdo;

&ldo;你的证件呢？&rdo;

&ldo;被小偷偷去了。&rdo;

&ldo;我看你像个逃犯！&rdo;

&ldo;是像个逃犯，但我不是逃犯。&rdo;

&ldo;怎么证明你不是逃犯？&rdo;

&ldo;你可以给你们市委书记、市长、公安局长、检察长打电话，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名叫丁钩儿的高级侦察员。&rdo;

&ldo;高级侦察员？&rdo;老革命嘻嘻地笑着说：&ldo;有你这熊样的高级侦察员吗？&rdo;

&ldo;我栽在一个女人手里，&rdo;丁钩儿说。他本来想自嘲一句，没想到话一出口竟引起了绞心的痛苦，他不由自主地蹲在馄饨摊子前，用血迹斑斑的拳头捶打着血迹斑斑的额头，声嘶力竭地喊首，&ldo;我栽在一个女人手里，栽在一个和侏儒睡觉的女人手里……&rdo;

老革命走过来，用冰凉的枪口戳戳丁钩儿的脊梁，大声说：

&ldo;你给我滚起来！&rdo;

丁钩儿站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老革命那颗乌黑的长头，好像他乡遇到了故交，也像部下见到了首长，更像儿子重逢了亲爹‐‐他感情冲动地抱住老革命的腿，哭着说：&ldo;老前辈，我窝囊啊，我竟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rdo;

老革命抓住丁钩儿的衣领，把他提拎起来，两只闪烁着鳞光的小眼，死死盯着他，约有半袋烟工夫，然后，啐了一口，从腰里摸出手枪，扔在他面前，转过身去，一声不吭，摇摇晃晃地走了。黄毛大狗跟随着他，同样一声不吭，狗毛上挑着一些水珠，亮晶晶的，宛若粒粒珍珠。

卖馄饨老头把那颗金光闪闪的子弹放在他的枪旁，匆匆忙忙收拾了担子，关掉瓦斯灯，担起担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丁钩儿僵在黑暗中，目送着人影消逝。远处有昏暗的灯光像鬼火一样闪烁；头上，法国梧桐的庞大树冠，阻碍着千万颗雨滴，沙沙沙一片响，人走灯灭，树上的响声被放大了许多倍。他六神无主地爬起来，没忘记摸起枪弹。空气又冷又cháo，周身疼痛难捱，置身陌生市井，仿佛末日来临。

老革命那两只恶狠狠的眼睛里，隐藏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丁钩儿产生了对他倾诉衷肠的愿望。是什么力量，在短短的时间内，把一个吃钢丝屙弹簧的男子汉变成了一条丢魂落魄的癞皮狗？难道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司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把全部责任推到一个女人头上是不公道的，这里边定有奥妙，而这个率狗夜巡的老人就是洞察所有奥妙的人，他那颗长长的头颅里，积蓄着丰富的智慧。丁钩儿决定去找老革命。

丁钩儿挪动着僵硬的腿脚，朝着老人与狗逝去的方向。他听到遥远里有夜行列车通过铁桥的声音，钢铁撞击，铿铿锵锵，增添着夜的深沉与神秘。道路起伏，一个大下坡，他蹲着哧溜下去。抬头看到一盏路灯，照着一堆碎砖头，砖头上白茫茫，似乎蒙上了一层霜。又走了几步，一个古老的大门口出现在侧面。门楼垛子上，亮着一盏电灯，照着花格子大铁门，照着挂在门楼垛子上的白漆木牌，照着牌上的红漆大字：酒国市烈士陵园。他扑上去抓住门的铁棍，像囚犯一样，铁棍粘手，揭掉了手上的皮。黄毛大狗咆哮着扑上来，他没有退缩。老革命沙哑、高亢的嗓门在门垛子后边响起，震慑住大黄狗不叫不跳垂头摆尾巴。老革命闪出身来，猎枪挎在肩上，大衣上的黄铜扣子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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