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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世钧想是想通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延挨了一天。其实多挨上一天，不过使他多失眠一夜罢了。次日，他在办公时间跑到总办事处去找曼桢。自从叔惠走了，另调一个人到曼桢的办公室里，说话也不大方便，世钧也不大来了，免得惹人注目。这一天，他也只简单地和她说：&ldo;今天晚上出去吃饭好么，就在离杨家不远那个咖啡馆里，吃了饭你上他们那儿教书也挺方便的。&rdo;曼桢道：&ldo;我今天不去教书，他们两个孩子要去吃喜酒，昨儿就跟我说好了。世钧道：是上我家吃饭吧，你好久没来了。&rdo;世钧顿了一顿，道：&ldo;谁说的，我前天刚来的。&rdo;曼桢倒很诧异，道：&ldo;哦？她们怎么没告诉我？&rdo;世钧不语。曼桢见这情形，就猜着他一定是受了委屈了。当时也不便深究，只是笑道：&ldo;前天我刚巧出去了，我弟弟学堂里不是演戏吗，杰民他是第一次上台，没办法，得去跟他捧场。回来又碰见下大雨，几个人都着了凉，你过给我，我过给你，一家子都伤了风。今天就别出去吃馆子了，太油腻的东西我也不能吃，你听我嗓子都哑了！&rdo;世钧正是觉得她的喉咙略带一些沙音，才另有一种清凄的妩媚之姿。他于是就答应了到她家里来吃饭。

他在黄昏时候来到她家，还没走到半楼梯上，楼梯上的电灯就一亮，是她母亲在楼上把灯捻开了。楼梯口也还像前天一样，搁着个煤球炉子，上面一只沙锅咕嘟咕嘟，空气里火腿汤的气味非常浓厚，世钧在他们家吃饭的次数多了，顾太太是知道他的口味的，菜大概还是特意为他做的。顾太太何以态度一变，忽然对他这样殷勤起来，一定是曼桢跟她说了什么，世钧倒有点不好意思。

顾太太仿佛也有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和他一点头道：曼桢在里头呢。

世钧走到房间里面，看见顾老太太坐在那里剥豆瓣。老太太看见他也笑吟吟的，向曼桢的卧室里一努嘴，道：&ldo;曼桢在里头呢。&rdo;她们这样一来，世钧倒有些不安起来。

走进去，曼桢正伏在窗台上往下看，世钧悄悄走到她后面去，捉住她一只手腕，笑道：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么你来了我会没看见？&ldo;世钧笑道：&rdo;那也许眼睛一目夹，就错过了。&ldo;他老捉着她的手不放，曼桢道：&rdo;你干吗这些天不来？&ldo;

世钧笑道：&ldo;我这一向忙。&rdo;曼桢向他撇了撇嘴。世钧笑道：真的。叔惠不是有个妹妹在内地念书吗，最近她到上海来考学校，要补习算术，叔惠现在又不住在家里，这差使就落到我头上了。每天晚饭后补习两个钟头。‐‐慕瑾呢？&ldo;曼桢道：已经走了。就是今天走的。盏台灯一开一关。曼桢打了他的手一下，道：&rdo;别这么着，扳坏了！我问你，你前天来，妈跟你说了些什么？&ldo;世钧笑道：&rdo;没说什么呀。&ldo;曼桢笑道：&rdo;你就是这样不坦白。我就是因为对我母亲欠坦白，害你受了冤枉。&ldo;

世钧笑道：&ldo;冤枉我什么了？&rdo;曼桢笑道：&ldo;你就甭管了，反正我已经对她解释过了，她现在知道她是冤枉了好人。&rdo;世钧笑道：&ldo;哦，我知道，她一定是当我对你没有诚意。&rdo;曼桢笑道：怎么，你听见她说的吗？道：&ldo;我不相信。&rdo;世钧道：&ldo;是真的。那天你姊姊来的，是不是？&rdo;曼桢略点了点头。世钧道：&ldo;她们在里边屋子里说话，我听见你母亲说‐‐&rdo;他不愿意说她母亲势利，略顿了一顿，方道：&ldo;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那意思是说慕瑾是个理想的女婿。&rdo;曼桢微笑道：&ldo;慕瑾也许是老太太们理想的女婿。&rdo;世钧望着她笑道：&ldo;我倒觉得他这人是雅俗共赏的。&rdo;

曼桢瞅了他一眼，道：&ldo;你不提，我也不说了‐‐我正要跟你算帐呢！&rdo;世钧笑道：&ldo;怎么？&rdo;曼桢道：&ldo;你以为我跟慕瑾很好，是不是？你这样不信任我。&rdo;世钧笑道：&ldo;没这个事！

刚才我说着玩的。我知道你对他不过是很佩服罢了，他呢，他是个最多情的人，他这些年来这样忠于你姊姊，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忽然爱上她的妹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ldo;他提起慕瑾，就有点酸溜溜的，曼桢本来想把慕瑾向她求婚的经过索性告诉了他，免得他老有那样一团疑云在那里。但是她倒又不愿意说了，因为她也觉得慕瑾为她姊姊&rdo;守节&ldo;这些年，忽然移爱到她身上，是有点令人诧异，给世钧那样一说，也是显得有点可笑。她不愿意让他给人家讪笑。她多少有一点卫护着他。

世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奇怪，不禁向她看了一眼。他也默然了。半晌，方才笑道：&ldo;你母亲说的话对。&rdo;曼桢笑道：&ldo;哪一句话？&rdo;世钧笑道：&ldo;还是早点结婚好。老这样下去，容易发生误会的。&rdo;曼桢笑道：&ldo;除非你，我是不会瞎疑心的。譬如你刚才说叔惠的妹妹‐‐&rdo;世钧笑道：&ldo;叔惠的妹妹？人家今年才十四岁呢。&rdo;曼桢笑道：&ldo;我并不是绕着弯子在那儿打听着，你可别当我是存心的。&rdo;世钧笑道：&ldo;也许你是存心的。&rdo;曼桢却真的有点生气了，道：&ldo;不跟你说话了！&rdo;

便跑开了。

世钧拉住她笑道：&ldo;跟你说正经的。&rdo;曼桢道：&ldo;我们不是早已决定了吗，说再等两年。&rdo;世钧道：&ldo;其实结了婚也是一样的，你不是照样可以做事吗？&rdo;曼桢道：&ldo;那要是‐‐要是有了小孩子呢？孩子一多，就不能出去做事了，就得你一个人负担这两份家的开销。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一个男人除了养家，丈人家里也靠着他，逼得他见钱就抓，什么事都干，那还有什么前途！‐‐你笑什么？&rdo;世钧笑道：&ldo;你打算要多少个小孩子？&rdo;曼桢啐道：&ldo;这回真不理你了！&rdo;

世钧又道：&ldo;说真的，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有苦大家吃。

你也不替我想想，我眼看着你这样辛苦，我不觉得难过吗？&ldo;

曼桢道：&ldo;我不要紧的。&rdo;她总是这样固执。世钧这些话也说过不止一回了。他郁郁地不做声了。曼桢向他脸上望了望，微笑道：&ldo;你一定觉得我非常冷酷。&rdo;世钧突然把她向怀中一拉，低声道：&ldo;我知道，要说是为你打算的话，你一定不肯的。要是完全为了我，为了我自私的缘故，你肯不肯呢？&rdo;她且不答他这句话，只把他一推，避免让他吻她，道：&ldo;我伤风，你别过上了。&rdo;世钧笑道：&ldo;我也有点伤风。&rdo;曼桢噗嗤一笑，道：别胡说了！我来帮着剥。

世钧也走了出来，她祖母背后有一张书桌，世钧便倚在书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来，假装看报，其实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她，并且向她微笑着。曼桢坐在那里剥豆子，就有一点定不下心来。她心里终于有点动摇起来了，想道：&ldo;那么，就结了婚再说吧，家累重的人也多了，人家是怎样过的？&rdo;正是这样沉沉地想着，却听见她祖母呵哟了一声，道：&ldo;你瞧你这是干什么呢？&rdo;曼桢倒吓了一跳，看时，原来她把豆荚留在桌上，剥出来的豆子却一颗颗地往地下扔。她把脸都要红破了，忙蹲下身去捡豆子，笑道：&ldo;我这叫&039;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039;&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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