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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第4页）

罗马人的莎草纸书卷，现在也仅存二十四卷，而且都是在古城赫库兰尼姆的火山灰下找到的。最可怕的悲剧，莫过于光阴流转，沧海桑田。

岁月不饶人，时光抹去了人类活动的记忆，仿佛“стиль”钢条的圆头抹平了蜡版。

第四章皮革书

莎草纸发展得正如火如荼时，遇到了强大的对手—羊皮纸。很久以前，游牧民族就开始在皮革和兽皮上写字。但当人们学会把皮革做得更精美时，皮革才转变成书写材料的羊皮纸。据说，羊皮纸就是这样发明的。

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曾有一座著名的图书馆，馆内收藏了近百万卷莎草纸书卷。托勒密王朝法老非常重视图书馆的扩建。亚历山大图书馆曾长期占据世界第一馆的地位。但从某个时期起，小亚细亚帕加马城的一座图书馆开始取代它的位置。当时执政的法老决定严惩帕加马图书馆，下令禁止向亚洲出口莎草纸。

作为回应，帕加马城的国王则委派本国最好的皮革匠，用羊皮生产出一种可代替莎草纸的书写材料。从那时起，帕加马城长期占据着世界羊皮纸工厂的地位。

帕加马城（Пергам）的名字，也因发明了羊皮纸（пергамент）而被人们铭记。

羊皮纸的许多方面，都优于莎草纸。羊皮纸易于裁剪，折叠时不会折断损坏，也不必担心它会破裂。但是，人们起初还没发现羊皮纸的这些优点。像莎草纸书卷一样，羊皮纸也用来制作书卷。后来人们想到，可以用羊皮纸折叠成本，再把这些本子缝成书。最后就出现了由单页缝制而成的真正的书。

首先，把生的山羊皮、绵羊皮或者小牛皮用水泡软，然后用刀把肉刮干净，再放进有炉灰的水中。经过这些工序之后，再用刀轻轻刮去兽皮上的毛。处理好的兽皮最后用白灰磨光，用轻石磨平。这样，浅黄色的薄皮就做好了，薄皮两面都干净平滑。

羊皮纸越薄，价格也越贵。人们成功生产出薄薄的羊皮纸后，就可以把一大卷放进桃木硬壳里了。古罗马演说家西塞罗曾亲眼见过二十四卷《伊利亚特》的羊皮纸卷。

人们一般会修剪皮革边缘来制作大张羊皮纸。把这种大张羊皮纸对折，几张就可以做成一本记事本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тетрадь”（记事本）并不是俄语单词，而是希腊语单词，在俄语中意为“четверка”（四裁纸），或者诸如此类的意思。俄语中，类似的来自希腊的词语可不少。比如，“сорок”（四十）这个词，在希腊语中意为“四十名法官组成的委员会”。

其实，很容易理解为什么“тетрадь”（记事本）意为“四裁纸”，因为记事本通常由对折的四张纸做成。后来，人们开始把羊皮纸对折四次、八次，乃至十六次，就有了不同尺寸的书籍，即四开、八开、十六开，等等。

与莎草纸不同的是，羊皮纸双面都可以写字，这也是羊皮纸的最大优点。

尽管羊皮纸有许多优势，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彻底取代莎草纸。人们用羊皮纸来誊写著作，但当手稿送到书铺时，则用莎草纸来重写副本。这样，作家的作品就从蜡版上转到了羊皮纸上，再从羊皮纸上转到莎草纸上，并以莎草纸书卷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

但越往后，埃及纸厂输出的莎草纸越来越少。当埃及占领阿拉伯后，就彻底停止向欧洲出口莎草纸了。但那也是羊皮纸取得胜利的时候。

实际上，这场胜利并不让人愉快，因为胜利前几百年，神圣的罗马帝国已被来自北方和东方的蛮族歼灭。

烽火连年，昔日繁华的城市已变得一片荒芜。不仅仅是博学的人，就连识字的普通百姓都逐年递减。当羊皮纸成为誊写图书的唯一材料时，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写字了。

大部分罗马书商的誊写作坊也早就关闭了。只有在皇宫还能看见抄写员，在外交公文上写着错综复杂的华丽文字。在丛林与沙漠平原之间，那些无人问津的修道院里，也可以找到一些修士，抄写着用来超度亡魂的典籍。

在修道院的小房间里，修士坐在高背椅上，聚精会神地抄写着圣巴斯弟盎的言行录。他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誊写着每一个字，也不怕一次次提笔落笔。书写工具一般是“卡拉姆”（калам）芦笔或羽笔，笔尖儿尖细并裂开。那段时期，鹅毛笔或乌鸦羽笔越来越寻常可见了。

墨水也不是罗马人或埃及人所用的墨水。为了在羊皮纸上写字，人们发明了一种耐久的特殊墨水，这种墨水渗入皮内后，坚固结实，无法洗掉。这种墨汁由五倍子汁、绿矾、树胶或阿拉伯树胶调制而成。这种方法现在还经常使用。

五倍子在西方被称为“墨果”，所以有人认为，五倍子就是生长在墨树上的坚果。就像不存在“牛奶河”与“果子羹岸”一样，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墨树。五倍子根本不是什么果子，而是寄生在橡树树皮、树叶和树根的囊状聚生物虫瘿。人们在五倍子汁中加入液体绿矾（绿矾是一种在硫酸里溶解铁时形成的美丽绿色晶体），形成一种黑色液体，再添点儿阿拉伯树胶来增加浓度。下面这则墨水的配方，保存在古代俄罗斯手稿中，那时纸张早已发明：

把五倍子浸泡于葡萄酒中，放在阳光下或温暖处。倒上一小瓶崖柏酒，用毛巾过滤后把五倍子榨出汁。再放进瓶中，加入烧黑的绿矾和磨碎的面粉，放在温暖处几日，不时用勺子搅拌，这样就制成了上等墨水。

在调制墨水时，葡萄酒越多越好，这样才能把五倍子完全浸透。根据情况撒上适量绿矾。用笔蘸墨在纸上试写一下，如果不够黑，则可以加入捣碎的树胶。最后就可以任意书写了。

古代的墨水与现代的有一大不同之处。从前，人们书写时，墨水刚开始非常淡白，要过一段时间后才会变黑。我们现在的墨水则好得多，因为在墨水中加了少量颜料。所写的字，对于写的人和读者都非常清晰明显。

漫谈墨水时，我们竟然忘了上面提到的那位修士。在开始誊写之前，他都会在羊皮纸上仔细画上横线。画线用的是套着皮套的铅棒，这就是铅笔的曾祖母。难怪德国人至今仍说“铅棒”（derBleistift），而不是“铅笔”。

修士一般画两条纵线来分左右两栏，然后画横线来分行。铅书写时颜色较浅，所以用来画线是最好不过的。随后，修士就希望满满地开始了第一行。如果会绘画的话，会先画下大写字母，以此作为句子第一个词的开头。比如，以S开头，他就画下两只打斗的雄鸡，以Н开头，他就画下两个搏斗的战士。大写字母在一些抄写员那里，会变成一幅幅完整的画。有人还会画些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比如人头狮身、长着鱼尾的鸟，有翅膀的公牛。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前所未有的怪物。

这些字母并不是用黑墨水写的，而是用彩色墨水，即红色、绿色和天蓝色。大部分首字母为红色，因此俄罗斯人称第一行为“红行（首行）”，虽然书上的字母都是同一种颜色。

另一个区别在于，现在我们开始写第一行时，都会空出一定的空间，而中古时期的抄写员却恰恰相反，他们写第一行都会越过格子。也就是说，第一行并不比其他行短，而是最长的。

画完首字母或者留出空格以后（之后会画点儿别的），修士就开始一行一行慢慢誊写典籍了。

为了防止犯错，修士一般会一笔一画地抄写。那时的书只用拉丁语写，而精通这门语言的人寥寥无几。在抄写不懂的词时，很容易弄错，所以，在中古时期的手稿中，都有很多错误。如果抄写员发现错误，他会用小刀刮掉。这种小刀刀锋短而宽，形状宛如树叶，不像现在的铅笔刀那样可以折叠。

抄写员抄写时，字都挨得很紧，因为羊皮纸非常昂贵，所以不得不节省。要知道，一本厚厚的小牛皮书，要一群牛犊的皮才够。有时，信徒会赠送寺庙一些羊皮纸，比如，某位拦路抢劫了许多金银财宝的义士、从海外冒险归来的商人、来向寺院守护神圣巴斯弟盎祈祷的伯爵。但这种好事很少发生。

为节省空间，抄写员会把很多字缩写，比如，“человек”（人）写作“чк”，“люди”（人们）写作“лю”，“Иерусалим”（耶路撒冷）写作“Им”。

修士就这样一连工作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要抄完五百页的一卷，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就算腰酸背痛，疲惫的双眼泪水直流，这位老人也无怨无悔。因为他在抄写典籍时，圣巴斯弟盎在天上看着，看他用羽笔写了多少字，多少行。每一个字都是罪孽的宽恕与解脱。而修士贡多吉努斯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如果他不祈求宽恕，就要被打入地狱，扔进烈火和恶魔的怀抱。

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想稍作休息，伸伸懒腰。但这不是个虔诚的愿望，因为在人与人之间出没的群魔，会暗中诽谤他。前不久，一位抄写员说，另一位抄写员告诉他，那位抄写员亲眼看见了一群恶魔，长着鼠脸和长长的尾巴。这些怪物只想着如何妨碍信奉神灵的工作，比如碰撞抄写员的手，打翻墨水瓶，在书页上洒下墨斑。

最后，整本书终于完结了。贡多吉努斯关切地看着，那些书页有如田野，色彩遍布。每页上，红蓝字母若隐若现。

要下多少功夫才能做成这样一本书啊！多少个不眠之夜里，修士贡多吉努斯从硬梆梆的床上起来，点燃蜡烛，坐下就开始工作！窗外狂风呼啸，关闭了小小的窗户，有人在寺院墓园中哀号，鹅毛笔吱吱作响，一行行文字在泛黄的羊皮纸上蔓延。当魔鬼因修士的负罪之心，跟天上的门神彼得争执时，所有这些不眠夜和所有这些一行行的文字，都会被一一记下，并把功劳归于修士。

贡多吉努斯最后一次把笔放入墨水瓶中蘸墨后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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